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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瑞薩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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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瑞薩觀點》540、暢所欲言—讀《老人文學叢刊》心得
發 佈 日 期
2020/12/18 上午 09: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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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這幾個月收到「張老」(以後都這樣稱呼良澤兄,誰叫他要創辦《老人文學叢刊》呢?)創辦的《老人文學叢刊》試刊本、第一輯、第二輯,拜讀再三,感想多多。唉,大家都老了,只能同類相聚、互相取暖。

這一兩年,台灣已進入高齡化社會—出生率比老人死亡率低,造成很多社會問題,尤其老人問題已成社會災難,而老人如何過日子更是老人自己最大的災難。張老認老了,才辦這份雜誌;救自己、又能救別人,正是時候。

拜讀了幾輯,11月25日用電話向他致敬、致謝,他卻要我寫一點感想;抗命不如從命,何況讀後欲罷不能,還是暢所欲言、一吐為快吧!

以下分六部分暢談,要不囉唆也很難。

一、首創寫日記是為了發表(按:書中「日誌」,應即「日記」)

人類寫日記起於何人、何時,已不可考,但為何寫?應該都是想為自己留下一點生命的痕跡,便於日後自己查考,或讓後代做為借鏡之用。日記除學生奉命寫給老師檢查外,不然應屬於自己的「私密」,連夫婦都不能偷窺,更不宜生前公開。但是像張老為「公開」而寫,寫是為了「公開」;即把日記當成一種文體,並且很快公諸於世,可說前無古人,絕對是一件創舉。不過這樣算不算是一般人所說的「日記」,恐怕有待商榷。

筆者從高農時代就有寫日記習慣,到現在還是每天「流水帳般」地寫。除早期(當兵前)寫的被家父燒掉、高雄事件後一年不敢寫,及坐「政治牢」時偷偷記在《聖經》外,至今未中斷,並都保存下來。早期沒錢買像樣的日記簿,後來才使用誠品書局設計出版的,現在已經多得排滿一整排書櫃。筆者寫日記不是為了發表,而就算有什麼歷史價值,曾幾次被借走一、兩冊,可是身後幹什麼用呢?又怎樣保存呢?簡直毫無頭緒。相對之下,張老這位「老文青」就聰明許多,筆者服了。

二、越老越不怕死

一般而言,人越老離死亡越近,也因此越老越重視健康,都不想太早就走。為了健康、為了多活幾年,人越老就越安份、越「收斂」,尤其越不敢惹是生非。可是反覆看了張老的《餘生日誌》,竟發現他越老越不安份、越不收斂,又越敢惹是生非。譬如最近中國共產黨政府,為嚴懲「台獨頑固份子」,揚言開出「清單」—所謂「台獨黑名單」,列名其上的,一定終身究責,絕不寬貸。而上述日誌竟一再出現這樣的字句:

「我說:美國、中國兩大巨人體質完全不同。美國巨人身上是活細胞,雖創傷流血,但會自然痊癒;而中國巨人身上是死細胞,一旦潰爛,就直攻心臟。」(六月七日)

「下一步,共機將每天繞台示威;再不久就會登陸台灣。台灣命運在旦夕之間。屆時台灣人要投降還是要反抗?你我都面臨逃不掉的抉擇。」「你若問我將如何?答曰:『吾將投筆從戎,號召老人獨立軍,為子孫爭取百分之一的生機!』」(七月一日)

「我的題目是〈從吳新榮看台灣知識人的國族認同〉。(按:當天在南海路二二八紀念館的講題)過去我都不敢碰觸此一敏感問題,時至今日,台灣民族存亡之際,我不得不喚醒國人勇敢面對中共的野心。引來一場熱論。」(八月廿二日)

「每見文武百官排排坐或排排站,面對領導人,整齊劃一地高呼萬歲或整齊劃一地拍拍手、或整齊劃一地行禮如儀,就想起史達林、希特勒、東條英機、蔣介石、毛澤東等領導人的下場也都『整齊劃一』」。「不久的將來,金胖胖、普丁丁、習皇皇的下場也會『整齊劃一』吧。」「近聞中國國民黨將派王金平率團去中國,參加『整齊劃一』的行列。可悲。」(按:後來未去)(九月十二日)

各位試想:這位「老文青」,是不是越老越堅定、越勇敢、越不怕死?

三、「遺言」不是交代「身後事」

一般老人在腦筋尚清楚時,都會留下「遺言」,交代一些「身後事」;有的怕「口說無憑」,更會找律師立字為憑。而一般所交代的「身後事」,大都指遺產分配或遺體怎麼處理一類的私事。可是張老的「遺言」卻洋洋灑灑六大項,每大項都不是私事。「遺言」除在四月五日「餘生日誌」發表外,翌日更以限時信寄給十二家報社,信封註明「讀者投書」。寄出八天都沒回音,到第九天才收到聯合報禮貌性地回函(四月十四日),但未登刊。

他的「遺言」不是交代張家子孫如何處理自己的「後事」,而是要大家共同處理一些「國家大事」,甚至是「人類大事」,包括:(一)、他要感謝太陽花學運的勇士們,如果沒有他們的抗爭,則在馬英九政府的黑箱作業下,通過「服貿協定」,武漢肺炎必使台灣人民死掉大半。(二)、建議金門、馬祖歸「中華民國」政府管轄;台灣本島及澎湖、綠島、蘭嶼合為「台灣共和國」。然後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中華民國」結盟為三兄弟國。(三)、把故宮博物院的文物歸還北京故宮博物院,或移交給「中華民國」政府處理(按:可望徹底解決把「故宮」改隸或更名所引起的紛擾)。(四)、建議於綠島監獄設置世界唯一的「人權大學」,培養國際和平人權運動的優秀人才。(五)、建議將現在的「總統府」改為「台灣文化發揚學院」。(六)、只要死神寬限他時日,將結合同好,出版《老人文學叢刊》,增進老人之精神糧食。可見他的「遺言」講的都是「公事」,即「國家大事」、「人類大事」。像這樣「簡明」、「豪氣」、「顧大局」的「遺言」,一般庶民不會有;要有,「大人物」如孫逸仙者,才有。

筆者非常贊同張老所立的這種「遺言」,而且鼓勵大家效法他、也早立這類大公無私的「遺言」,以便餘生之年,還有機會跟大家一起努力去實現,不能光說不練。

四、從「誤解」到「以德報怨」

圖一、《青春物語》作者陳錦雲小姐(取自《青春物語—日治時期一位十九歲淑女的日記》)

在張老七月三十日的「餘生日誌」記有:「今夜電視插播李登輝前總統駕崩於榮總,享壽九十八歲。」「家母少女時代迷戀的『情人』(附圖一、圖二)。當了總統初期,我對他有所誤解。如今蓋棺論定,我謹以一句話呈贈:『一心一意為台灣』。」原來李登輝就讀淡水中學時(1938-1940年),有一次與大他一歲的同學陳春燿—張老的二舅到彰化,芳齡十八的陳錦雲小姐—張老的媽媽,竟愛上了擅長柔道與劍道的他,予以殷勤接待。可是人家不為所動,這件事讓長大後的張老常為媽媽抱不平,到李當總統初期(1988年1月),都有所誤解;一直到李總統駕崩(2020年7月30日),才釋懷,並以「一心一意為台灣」呈贈。

圖二、當年學柔道與劍道的李登輝(取自國史館主編《李登輝總統訪談錄(一)早年生活》)

 

筆者聽張老講過他媽媽的故事,又看到他寫在《青春物語—日治時期一位十九歲淑女的日記—物語前記》中(附圖三),所以獲贈該兩套書後,就擅自把其中一套寄到「李登輝基金會」,請基金會轉送;並附一封短札,大意說:「閣下就讀淡水中學時曾到彰化來過,並被一位十八歲的少女陳錦雲小姐暗戀,當時您恐怕未察覺,如今事隔七十餘年,現在或許應該知道一下、高興一下才好。請見該書第十九頁。」但寄出後,石沈大海。不回覆,大概怕愛妻曾文惠女士吃味吧。

圖三、取自《青春物語—日治時期一位十九歲淑女的日記》—《物語前記》

 

由於有這樣的一件往事,所以筆者在十一月廿五日電話中,向張老建議做以下兩件事:

(一)、把麻豆真理大學分校「台灣文學資料館」的藏書捐給「李登輝圖書館」

在《老人文學叢刊》第二輯,提到「可惜今年本館(真理大學台灣文學資料館)預算歸零,職員亦歸零(按:秘書方冠茹小姐,經力爭才得以留下來),只剩老義工的我在守候。外人要來接洽公務,皆不得其門而入。且整個麻豆校區陷入半休止狀態,外界傳言紛紜。」(九月十四日)既然如此,不如建議校方把「文學資料館」的藏書捐給「李登輝圖書館」,因為李前總統逝世後,很多人要求設立專屬圖書館;何況他讀過淡水中學(真理大學前身),而且他的告別式也在該校大禮堂(即淡江中學禮拜堂)舉行。張老說過「我的人生設計要活到八十八歲的『米壽』。其後若有多餘之日,便是我遨遊天下,風流四海之時。」(九月三十日)。如此,再讓您管理「文學資料館」也不過八年,而在八年之間可讓有關方面好好去蓋一個像樣的總統級圖書館。

(二)、老張、老劉一起來編一本《李登輝評論年表(譜)》

筆者與李前總統有幾面之緣,最重要的兩次,一次是1990年他競選總統時,與搭檔競選副總統的李元簇到員林草茅向擔任國大代表的愛妻翁金珠求票(按:當年二月十六日下午一時四十五分),筆者設計「台灣要獨立」五個大字的標語在他座位上端(附圖四);一次是跟國史館張炎憲館長到鴻禧山莊採訪(按:二〇〇二年四月十二日上午),夫人曾文惠女士親自下廚煮咖哩飯請客,這時她忽然提到「咱台灣到現在還沒一首自己的國歌。」離開後,筆者自告奮勇寫了一首「台灣國歌—祖國—阮e台灣」,寄給他外,並發表在教會公報第2630期。筆者一向支持李總統的「一邊一國」,一聽到他逝世的消息,也很難過,所以從他逝世當天開始,每天剪五大報(聯合、中時、自由、台時、蘋果)相關消息,直到九月十九日告別式當天;而且又瘋狂地到南北一些新舊書店買相關的書,貶他、褒他都買,已經買了七十六種、共八十九本(附圖五),計畫編一本沒有預設立場的《李登輝年表(譜)》。筆者把這個構想向張老報告,並請他一起來編,對這件事他倒十分贊成,並建議書名改為《李登輝評論年表(譜)》。

圖四、李登輝、李元簇先生坐在「台灣要獨立」標語下

 

圖五、為編寫《李登輝評論年表(譜)》所蒐購的書

 

以上兩件事,張老如真的願意好好進行,不是把他媽媽—陳錦雲女士的陳年舊帳一筆勾消,而且又能博得「以德報怨」的美譽嗎?況且筆者計算陳女士出生於1915年12月,而李登輝先生出生於1923年1月,兩人相差七、八歲;陳女士早熟懂事,而李先生當時還是個小孩、不懂事,這樣也不能太怪人家呀!大家如果有機會看看這本《青春物語—日治時期一位十九歲淑女的日記》,一定會承認女主角不但是一位才女,而且是值得崇拜的一位非常早熟、懂事、可愛的淑女(按:筆者還寫了一篇長達八萬字的報告書—《青春寶鑑》,待出版)。

五、率先「吐在紙上」

一般人都有「隱惡揚善」的「美德」,對自己更是這樣。可是這位至情至性的大文豪張老,寫作時卻常自揭「隱私」,甚至自揭「瘡疤」。這是他的風格、他的良心未泯。在《老人文學叢刊》第二輯,載有〈潭墘國小懷舊〉一文,毫不徇私、毫無隱瞞地揭露自己「為人師表」時所做的一件糗事—竟用木棍鞭打所有學生。因為「第一次收了補習費,放在教室辦公室的抽屜裡,鎖起來,打算中秋節拿回家孝敬母親。想不到抽屜裡的鈔票卻不翼而飛!鎖頭無異狀,翻箱倒櫃也找不到。他認為一定是學生半夜裡偷走,可是問學生,沒人承認。他限兩天內把錢放回去,就不追究;兩天後還是沒人放回去,於是氣得叫大家在教室外排隊,然後一個一個進到教室內接受鞭打。有人痛得哭喊,卻沒人要承認。到了年底,全校大掃除,他爬上高處擦玻璃及牆壁,發現牆壁破了一個洞,好奇地伸手進去,摸到一團紙,抽出一看,竟是鈔票,才知道自己的鈔票是被老鼠叼去做窩用」。顯然冤枉了他班上的學生。這件糗事直到他們畢業,他都找不到機會懺悔;在他們畢業後的兩次同學會裡,又錯失良機。如今老了才趕快「吐在紙上」,免得「含羞九泉」。

這件事的過錯非同小可,絕對不能看成學校裡的一般體罰事件。他放在心上,一生如坐針氈,終於因辦了這份《老人文學叢刊》才獲得懺悔機會,也真的可以釋懷了。古人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他等於老了還做了一件大「善」事呢。大家不要認為他「吐出心中的壘塊」、做出這件「大善事」,並沒什麼了不起,其實是非常了不起的。因為他不是私下一個一個或集合起來向他們懺悔—「唉,老師太冤枉你們了,對不起」,而是寫在《老人文學叢刊》上,公開向全部的讀者懺悔,即使到地老天荒,只要有人看到這本叢刊,都會知道「這位老師真的太丟臉,但幸好及時悔改了。」

大家都知道天主教徒做了不為人知的錯事,會央請神父在封閉的「告解室」,一個人對一個人懺悔;即不管做什麼丟臉的事,也只有神父一個人知道。然而今天筆者這位老友,竟向全世界的人公開懺悔,這種道德勇氣殊屬可嘉。

同樣當過小學老師的筆者也冤枉過學生、打過學生,此刻也公開在此懺悔。期望今後所有《老人文學叢刊》作者、讀者,都願意「吐在紙上」,讓這本叢刊成為老人「一吐為快」的「告解室」,庶免「含羞九泉」之憾。

張老,您實在可敬,已成了不怕丟臉的模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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